Tuesday, July 5, 2011

当太阳照常升起

那些必须热爱并值得孤注一掷的……

拉萨的第一个清晨。

天刚蒙蒙亮,大哥把X和我放到布达拉宫门口,都没来得及等我想出依依惜别的词儿,就走了。

他最后一句话居然是:这儿不能停车,快点吧。

靠!在这么牛逼的地方告别,怎么也得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一下啊~~~

当第一缕阳光照耀在布达拉的金顶上时,它门前的街上已经簇拥了密密麻麻的转经的人们。

其中颇有不少穿着西服革履职业套装的男男女女,走到布宫的正面时,毫不犹疑的一头拜下去。

每一天都必须如此开始,才能起身再去干各自的营生。

我和X姑娘匆匆地赶回吉日,River他们已经起床了,在院子里水泥砌的一溜铁管子水龙头的特八十年代的盥洗槽前刷牙,埋怨我俩为什么不叫他们。这时我的手机响了,小郭师傅已经把车开进了院子。

每每遇到时间观念如此精确的人,我都觉得心理压力巨大。

赶紧收拾行李装车,上路。

真正的万里无云,幽蓝的天空里闻得到阳光的味道。

雅鲁藏布江的水自西向东流过拉萨,在进入林芝的崇山峻岭之前,一直在山南平缓宽阔的谷地上毫无羁绊的流淌,千万年以来从未被人类大规模侵袭和伤害,依然保持着他原始的自然状态。西藏的水系恐怕是迄今中国唯一尚未遭到人工破坏的一片区域了,虽然每隔一段时间就能听到各种水利工程的传闻,但幸好一直也只是个传闻。

天气晴朗而灼热,过了曲水大桥,公路沿着江水一路向东。雅江的水面宽广,遥远的对岸是绵亘起伏的群山,在这个没有风的上午,河水像一面镜子似的映衬着蓝天,清澈而宁静。公路的另一边是平缓的山坡,大片的绿油油的青稞田之间时常有小村落出现,一派悠然的田园风光。

其实一开始做行程的时候,我有个一点儿回头路都不用走的计划,那就是从林芝经米林直接进山南,一直沿着雅江,先拉姆拉措,然后泽当,然后然后……再回拉萨。

然后大哥说,山南我不熟,尤其米林那条路。然后大偶跟我说:雨季走那条路?当年我们……那好吧,我是新来的,我放弃。

幸好把318走到底,也是我的梦想之一。

今天特意把老D换成我坐在副驾,为的是我这个绝对不会在车上睡觉的人可以花点时间和陌生的小郭师傅搭搭讪,迅速沟通一下感情,顺便摸清对方脾气秉性。既然是云南人,那就从小郭师傅的老家楚雄谈起吧。

可小郭师傅却一直保持着不苟言笑,沉默寡言的气场,无论我怎么用尽花招试探套磁,他都会兵来将挡水来土囤的把各种疑问句式都只当简单疑问句来回答:嗯,是吧,是么?还行……

说了一阵子,我汗都下来了——这也太有挫败感了!默默喝着水,一时语塞。幸好这时,小郭师傅打开了他的车载mp3。

老许。

听见老许的时候,我还并没太以为然。来西部的众多小资们都喜欢听着“仗剑走天涯”、“穿过幽暗的岁月”上路,所以司机师傅的车里出现个把许巍什么的一点都不意外。我也正好有了个歇嘴的机会,别嘚吧了,听歌儿吧。

渡口到了。

桑耶寺,隔着雅鲁藏布江湛蓝而温暖的江水,掩映在遥远的一片暗绿色的树林之中,大殿的金顶远远望过去,就像黯淡苍茫的汪洋中遥远的一柱灯塔似的。

摆渡是那种胖胖的木船,船舱的中间横着三排木板权当座位,围着船舷也钉着这种窄窄的木板,看上去就像在船舱里嵌了三只大盒子。

除了我们四个,没有其他客人,船老大门闲坐在码头的台阶上唠嗑,不无幸灾乐祸的看着我们:包船吧,这阵子不会有人来的。

不甘心地等了一会儿,路上竟然天降般来了三个男人,看模样就知道他们是藏族。船老大走上去叽叽咕咕的说了些什么,又回过头用汉语问我们:150,你们四个120,走不走?

我眼睛瞪得大大的,为什么啊?就算我们是外地人,也最多到100,他们三个50,我不介意继续等。

船老大一副没占到便宜的样子回身又去叽咕,没想到的是,他们三个立即答应了。

江水宽广,像一幅漫长的被揉出碎褶的缎子。

我无所事事的打量起同船的这三个人,一个看起来最年轻的黑黑瘦瘦的,满头浓密乌黑的自来卷,乍看上去跟暴晒了好些天的屠洪刚似的,另外两个胖些,也是半长的乱蓬蓬的有着天然的卷曲的头发,黑得发亮的皮肤。他们三个都穿着深色的西服上衣,不算旧,但袖肘领后都蹭得油亮亮的,同样深色的化纤西裤,黑皮鞋,裤管和鞋上满是灰尘——尽管如此,仍然可以看出他们是讲究了一番才出门的。

阳光暴烈,River和我坐在船舱里的一根横梁上,把帽沿都压得低低的,再捂上大墨镜,俨然完全不见了嘴脸。X却一直在船头和那三个藏族小伙子聊得热火朝天。马达声儿巨大,淹没了他们的声音,X一开始很谨慎的蹲着,后来大概是被船晃得累了,小心翼翼的坐到了一根缆绳上,那几个人早就盘腿坐在了船头的木板上,打开随身带来的袋子,居然拎出几瓶罐啤出来。

有风吹过来,空气干燥,但还不算炙热难耐,尖利的阳光小虫子似的一小口一小口的咬着我裸露的胳膊,我把防晒霜厚厚的涂了一层在脸上,早上的时候看上去像挂了一层白霜,此时已经被风吹得完全感觉不到黏腻了。江水依旧茫茫一片,根本估算不出到达彼岸的距离。

后来X过来跟我们说,那三个人,是从甘南来的,聊天时看到X脖子上挂着的四臂观音的小像,跟她说:这个好,天天戴着吧。——就算是你现在掉到这水里,只要有他,也不会淹死。

桑耶寺外的小镇在正午的艳阳下一片歌舞升平,暴土扬尘的小街上贩夫走卒穿梭来往热闹纷繁,有那么一瞬间让我想起了北方无数散落在国道边的略带荒芜的各种小乡镇。桑耶寺就坐落在一条主要街道的一头。它的明显异于其它藏区寺院的那座层峦叠嶂重檐高耸的大门楼让我第一印象就极为深刻,甚至让我想起了大三巴牌坊……两边是延伸开去的白色院墙,墙头一排小白塔,显得霸气十足。进了门一条挺宽的路笔直的通向前方,两边的房屋盖的结构错落有致,沿街的房子还间或开着饭店和小旅社,不像大部分寺庙一进巷子迎面全是密密麻麻的小僧舍。没多久就是个偌大的广场,正中三根经幡旗高高的立着,正殿在广场的西侧,一副皇家寺院的辉煌气派。

正殿大门的一侧,立着一驮高大的石碑,涂成锗红色的碑面上刻满了藏文金字——在寺庙里见到石碑这可是进藏的头一家!我们兴奋得四下里满处找,希望能看到有注解之类的小牌子钉在旁边什么的,好知道上面刻的是什么内容……可惜,逡巡了一圈只言片语也没见到。同船的那三个小伙子早拎了桶酥油急匆匆地转庙去了不见了踪影。

围绕着正殿,有四座佛塔环绕着,分别是红、黑、绿、蓝四种颜色。我们顺时针绕着大殿的围墙慢慢转过去,先看到第一座红塔,塔身的颜色是一种很洋气的亮红色,外圈被一座小院墙围着,好像怕它飞了似的,塔身用四根金属链子拴着,另一头拴在院落外四角的四只石狮子身上。

这儿要是有旅行团出没,八成又得围着哇啦哇啦的大讲一通了。

桑耶寺的占地面积巨大,四周有规整的院墙。各个殿堂都有自己独立的院落,而且彼此都保持颇远的距离,之间就是空地,有疏疏落落的小树林,看上去就像一大片山坡上散落着好多座小寺庙一样。这样的结构是迄今为止我在藏区见到的寺院里最为特立独行的一处了,有种完全与众不同的疏朗雍容的大气。

描金镶银有着浓重印度风格的黑色佛塔旁边,一座四方的院落引起我的注意,厚重高大的围墙上部依然是藏风浓郁的暗红色边玛墙,里面的殿堂只露出了顶端。远远的第一眼看到它我就觉得有种迥异的气氛,端详片刻突然反应过来:隔着围墙可以看到的那座屋顶,居然是碧绿琉璃瓦的单檐歇山!

太中土了!在山南这个藏文化的滥觞之地,竟然凌空出现了这么一座典型的汉式结构的建筑,而且是在藏传佛教第一座真正意义的寺庙里!我们来了兴趣,围着院墙几乎小跑着转了一圈想进去看个究竟,却……连大门都没有找到!这座院子是没有门的?!绕到背后,才看到一堵陡而狭窄的石头台阶,一直砌到了几乎院墙顶,上面一座单扇的小木头门,紧锁着。

只好悻悻的作罢,离开了很远,我犹自不甘心的回头张望了它一眼。

头顶的天空里,一团团的白云从山峦背后慢慢的浮出来,远山沉默,眼前的一切俨然反转片般的艳丽清晰。

泽当是山南的首府,繁华的程度和林芝有一拼,一条正在大兴土木的街道两边商铺林立,车流穿梭来往,甚至有那么一阵子还遭遇了堵车。我们在城里转了几圈,终于在一条河边的小岔路口里觅到了一家小旅店。老板娘正在忙活,把一个刚刚蹒跚学步的小姑娘扔在一边的楼梯口无暇顾及。旅店的门上挂的招牌写的是潇湘招待所,可登记时的单子上印的分明是湘岳,看来老板并不在意自己的买卖叫什么名字,只要知道他是湖南人就好。

之所以看中这家小店,一是有家公共浴室就在隔壁,二是在浴室的旁边,看到一间颇有规模的大川菜馆。我们中午都没吃饭,就指着晚上这顿大的了。

安顿妥当,出发去雍布拉康。

从城里出发的时候,已经下午五点钟。

因为知道那里是个著名的谋杀菲林的地方,所以我们从桑耶寺过来一路也不很着急,就为等黄昏上演。

可山南的下午五点钟,却依旧烈日当头——我忘了二个小时的时差——完全还是盛夏的午后。

那好吧,路上经过昌珠寺的时候,我们决定先行逛之,去看看他的镇寺之宝,一幅年代久远的珍珠度母唐卡。本来在计划里,这是个可有可无的地方。

其实,去趟敏竹林寺买藏香,估计都来得及。我暗自琢磨,微微有些失落。

昌珠寺看上去占地不大,就在公路边小小的一片房舍。刚刚走进一条幽暗的门廊,就听见里面传来女孩子们的歌声,同时响彻着清脆的不知什么发出来的打拍子的声音。

进到院子,迎头看见一排姑娘坐在搭着简单脚手架的屋檐上,头上包着头巾把脸遮得严严实实的,围着统一的蓝布围裙,每人手持着一根类似南方捣衣杵似的木棒,大家都唱着整齐的歌儿,并随着歌声的节拍,手中的木杵整齐的落下,拍打在她们骑坐着的拱形的灰白色光洁的屋檐上。

一个拎着浇花似的水壶的女人来回走着,间或在每人敲打的屋脊上浇点水。

一段给歌声结束,空气中微微静默了那么几秒钟,也不见有人领头或者吆喝,大家就都心照不宣不约而同地唱起另一段,手底下敲打的节奏丝毫未乱。

原来我们这么巧的遇到了传说中的“打阿嘎”。

他们正在修缮的屋顶下面,就是大殿,可院子里聚集的一些游客谁都没心思钻进去观看,而都站在角落里悄然无声的注视和聆听着这些姑娘们节日的盛宴般欢乐的劳动场面。

有个头上缠着藕荷色头巾的年轻姑娘,她前后的其他人都穿着长袖衣服还戴着套袖和大口罩,上下罩得密不透风——这样肆虐的阳光里干活,这么打扮倒是合情合理——只有她与众不同的穿了件灰白色的短袖帽衫,露出被太阳晒成棕褐色的皮肤,手腕上戴着一串亮闪闪的细链。见我们举着相机,她一点儿没有羞怯的冲我们微笑,甚至还忙里偷闲地对我招手,圆圆的脸上露出清澈的笑容。

那歌声虽然完全听不懂内容,但却毫无阻碍的一下子击穿我的内心。

想起临行前在网上看到的某些小资们说,在西藏,就算你转变每一个角落,死等也要看到,听到,感到打阿嘎。

即便被描述的这么极限,我也从未动过“死等”的念头,不完全是行程的时间限制,只不过我一直都觉得,属于我的总会在某个角落安静地等待着我,无论怎样百转千徊最终我也能遇到;而不是我的,怎么“死”都是枉然。

所以我相信这样的遇见也不是偶然的,一切都是注定的相逢……

雍布拉康是山南地标性的建筑,坐落在一座独立而嶙峋的小山上,三面都是无法通行的峭壁,只有一面坡度减缓,有之字形的山道。

天气清爽,阳光在天空大量翻腾的云中时隐时现,是爬山的好天气,我说。

老D却对在海拔近4000米的地方耗费大量体力进行垂直升降运动表示忧心忡忡,看到我们对他的忧虑直接无视,也只好随了大流。往山脚下走的时候,有一条萧条的小商业街,老D偷摸进到一家小铺里买了罐红牛,防患于未然的攥在手里。我说那玩意儿一点用都没有,与其用来防备体力透支,不如说用来减压更贴切——不过这样也好,一路走下去,海拔高度就慢慢的变得不在话下,等到了那木措的那个晚上,估计你已经可以在湖边跑步了。

上山的路不算陡,但依然走得我气短,不时要停下来倒两口气儿。但我在零海拔的地方爬个山也喘,所以我把这种不适归咎于体重而不是高度——X姑娘身轻如燕,早早的就溜达了上去,远远的就像一片羽毛轻飘飘的在山路上飘,让我心生妒忌啊。River则陪着老D在我后面慢慢的走。

没有想象的那么艰难,不一会儿就上到山顶,老D看上去也神清气爽,毫无临行前的紧张了。雍布拉康雪白和暗红搭配的颜色依然是典型的藏式风格,但瘦而高耸的城堡式的建筑结构却让我觉得很“欧范儿”,像欧洲中世纪的古堡。

我们坐在城堡前的一张铁皮长椅上小憩,阳光旖旎,一只大黑狗跑过来,叼起River放在一旁的太阳镜就跑到一边去玩儿,River想方设法的用手里的各种吃的诱惑那小畜牲放弃对她的眼镜下嘴……我的攻略里有一种介绍说,这里是当年文成公主进藏后下榻的第一所宫殿,后来才改作寺庙。我却觉得无论何用什么标准衡量,这里都不像一处宜居的场所——且不说它整体建筑内基本没有什么宽敞舒适采光通风良好的大面积居室,即便是可以居住,我也怎么都无法想像一位来自中原的胖姑娘——我说文成公主胖自然没经过什么考证,但既然唐朝以胖为美,那个时代的首席大美女杨妃据传体重三百多斤,那我想送到土蕃代表着天朝脸面的姑娘怎么也不能低于这个标准太多吧——会住在这个绝壁上还能每天自如的上山下山,即便没有高反。。。

严重走神儿了,我知道我又……

夕阳逐渐散尽,雍布拉康孤零零伫立在淡紫色天空底下,背后积蓄的大团白云开始泛出清冷的暗蓝色阴霾的光,这场景简直就像为各种相机专门设计的一样完美无缺。

可是,美则美矣,但的的确确,让我觉得了则未了。

我的所有感动,依然被下午时那场欢乐的歌舞场面所占据着,久久挥之不去。

惟有那些歌声和露出雪白牙齿的笑容,才是我期待中的最美好的山南。

当太阳占据了天空

当生命不停地汹涌

等到我灿烂的笑容

等到你不会再后悔

当热情冲破了沉睡

等到我跳出了包围

(2010年6月6日,北京的初夏,窗外有树荫下斑驳的阳光,独自等待和想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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